弟弟去世头两年,住进这房子。为了家中有生气,他特意跑到花市去,花了半下午时间挑了这两盆植物来。
散尾葵整体丰满,每一枝叶又是那般纤细婆娑,风来的时候沙沙的像在唱歌;而金橘树,据母亲说,买来时是春节前夕,上面正挂满了累累金黄的橘果,十分地有吉祥气象。并且果实一直到第二年三月还在。而金橘开的花也非常好闻,有点类似桂花的香。清、有女性气。
有了这两棵常青常绿的树,阳台变得和乡间的田野一样勃勃有生气了。
在挑选植物这件事上,弟弟的眼光上乘。
——我想起有一年与一个乡村的人闲聊,那人说到人喜欢哪个季节的花,就会死于哪个季节。喜欢梅花,就将在冬天里死。而珍爱荷花之人,则必将逝于夏季。
这样的说法,有没有内在的道理与逻辑且不管我却是一听难忘。我那时只痴想,散尾葵是春天里开花。而金橘树,则是夏季开花那么,死于三月的弟弟,应该是喜欢散尾葵多一些吧。
可是也没法求证了。
我对这两株植物开始十分关怀。有时候浇着那两棵树,会仿佛听见弟弟用他生病之前最惯用的调侃语气在说,哎,小王啊(他一直都这样称他姐也就是我叫做“小玉),拜托不要把我的花养死哦。
于是愈加上心。
但是很快我就发现,并不需要我的特殊照顾,它们和其他植物生活得一样顽强。一样壮散尾葵已经冲到了阳台两来高的天花板,而金橘树,体积已经有一张小方桌子那么大了,果实也从秋、冬到春,连头到尾挂了足有三季。
每当这两棵树有什么生长的变化——开花了,结果了,长高五厘米了,这些我都第一时间打电话告诉母亲——我知道她想要听什么。
长虫子要喷药、要记得拉开阳台窗帘叫树们见光、出差要托付邻居来家里浇水而母亲也总是这样叮嘱我。
像两个园丁在交流花情。可是只有我们两个人知道,通过树,我们在说一些别的话。一些悲伤的话。
可是悲伤里也含有着莫名的希望。
我观察着这些植物。结论如下:树们没有特别的悲伤,没有特别的欢乐剪掉旧叶,它并不沉湎于丧失的伤感,不一阵它就将长出比旧叶更好的新叶来弥补。
树们没有特别的爱,没有特别的恨。给它换盆之后无论是换到上好的陶瓷盆,还是叫它屈居于一个楼道处捡来的破土盆,它都视之如家它的内在必定要经历极大的忍耐与磨合。然而它平静着,不露声色。
树们只是生长、生存、生活。除此,它什么也不稀罕。什么也不能够干扰它。
树们是生命大平静的典范。
在花开又花谢的过程里,像树们一样,我们也逐渐地克服着失去亲人带来的忧郁、烦躁与伤感,渐渐把心底如许的褶皱,一点点熨到平整与平静渐渐把弟弟的离世看做是每个家庭都必定要经历的悲伤。——这一点小小的认识,差不多花了五年的时间。
我也渐渐把这当做自己的舒适的家。外出散步、晒太阳、与弟弟的同事邻居相处,养弟弟留下的花。
做这一切,都不再有隔。也像树一样,我教导自己在生命的大波折里寻找真实的平静。
春分日那天,天气晴好。于是想起给家里的植物剪枝、松土、施肥,把小盆裁换到大盆,又把大盆的太阳花移到小盆中。这样足倒腾了一下午。
站在阳台的一角细细欣赏自己的劳动成果。突然发现,这样一大片绿色的植物群里,还是散尾葵、金橘树,长得最好。好到我不由不相信:即使哪一天我们都要离开这个世界了,树还会照旧活着。
这个世上,树比人要活得长呀。我想。
这是弟弟留下来的树。
(有删改)